谁都有自尊心。
像吴深这种从小到大仗着自己的老子,天不怕地不怕,蛮横惯了的主儿。
就好比是红楼梦里的薛蟠,在这个时候做如此反应并不奇怪。
不外乎是他认为宁卫民今天连连拒绝,忒不给自己一伙儿人面子,才会恼羞成怒耍横发泄。
然而宁卫民却是个无依无靠,白手起家,心理年龄已过不惑之年的人。
他的顾虑远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多。
既想做人留一线,日后好相见。
也碍于“坛宫”经营者的身份,不愿意给自己的饭庄造成什么负面影响。
所以尽管被骂得狗血淋头,他也仍然强自克制,并不想跟吴深这样一个“呆霸王”去较劲。
而是尽量以平淡的神色看向江浩,希望他能从中做一些缓和场面,息事宁人的事儿。
江浩和宁卫民对视了一下,脸色微僵。
劝倒是真的劝了。
“老吴,不要动怒嘛,有话好好说。何必搞得场面这么难看呢!人家宁经理是很不容易才走到这个位置上的,靠得就是小心谨慎嘛。你就是再有能耐,也得体谅一下别人啊。信任是一步步建立起来。你急什么啊?”
大概因为利益所在,李仲也不想让宁卫民太难看,同样帮着说合。
还没等宁卫民琢磨好,到底该不该把广告上的地址换地方,如果换又该换到哪儿去。
时间就到了边家大喜的日子。
这个年头,由于生活条件所限,还有旧日风俗使然。
京城百姓的红事儿、白事儿很少在外面的饭馆儿举办。
流水席还是最主要的形式,于是大杂院便经常成为举行婚礼和设宴的场所。
还别看大杂院住户多,小房林立,院内非常拥挤,似乎办喜事相当不便。
可实际上却不是这样。
因为真到了有某户人家办喜事儿的时候,一个院儿里的邻居们,无不会为这户人家着想,也都一起跟着紧着忙和。
没有人会安心待在一边看热闹的,其尽心尽力的程度,丝毫不亚于为自己家里办事。
不为别的,就因为这年头没人三天两头的老搬家。
每天进出院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们,心里打着的谱儿,都是彼此要互相守望一辈子的。
今日帮人就是明天帮己啊,那还能不实心实意的帮忙吗?
甚至平时哪怕积攒下什么龃龉、矛盾,往往都会借助这样的日子付之一笑,无形化解。
这就是当年解决邻里隔阂的最佳契机。
像1980年10月1日,扇儿胡同的2号院,边家办的这场婚礼就是如此。
作为邻居,罗家、米家和康术德、宁卫民不但都送了礼。
而且是打从国庆节前头几天,便帮着边家张罗忙乎起来了。
大家是各展其能啊。
比如说罗家,刚得的大孙子可还没出月科呢。
这年头产假又少,按规定最多才给产妇十五天。
本身这一家子为了这大孙子和大儿媳妇的身子骨儿忙得不亦乐乎。
可考虑到边家亲戚少,边大妈的为难处。
罗家大儿媳妇还是痛快应承下来,替边家当这个“娶亲太太”。
区里糕点厂上班的罗师傅更是带着大儿子一起动手,借用厂里的烘炉,烤制出了五十斤“龙凤喜饼”。
作为贺礼送给边家。
这可给边家全家喜坏了,因为既添了喜兴,也实用啊。
作为回礼馈赠亲友再合适不过了。
边大爷受了礼物直说,“哎哟,真是辛苦您喽。这可是市面上已经找不着的东西了,没想到孩子能有这个福气。有您这‘正明斋’的手艺给戳着,那不但体面、提气、喜兴,也是京城独一份啊。承您的盛情,我替俩孩子多谢您了。”
罗师傅则哈哈一笑,“您别跟我客气啊。不说咱们这么多年了,应当应份。就按老话说,货卖识家。这年头,也就您还看得上我点手艺啦。您兹要满意,我做着着就高兴。说实话,老不做这东西了,也是难得过回瘾哪。”
米家也一样,米婶儿不但帮着边大妈给边建军两口子缝了四铺四盖。
还利用副食店上班的优势,帮着边家用最实惠的价钱张罗了一系列的鸡鸭鱼肉米面糖油。
光猪肉就给弄了半扇子来,暂时这些东西还都能存在副食店的冰库里,那才真是省了大事儿呢。
而宁卫民也做了一个小小的牺牲,把自家的小厨房腾了出来。
他和康术德这两天就不动火了,这房就专门给边家专门存放瓜果蔬菜各类杂物了。
开席那天,这小房也可当做专门沏茶倒水的茶房摊儿来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