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里的白面不多了,这还是她拿自家仅剩的那只鸡换回来的面和一只鸡腿。
大队上有一家生了大胖小子,今天人家杀鸡,自己才能换只腿回来。
王耀宗甩头不叫她擦:“饱了,不是我说,妈,你这个鸡肉切的太小了,下回切大点。”
小块夹都夹不起来。
李春娟赶紧答应:“咱家下次杀鸡就切大块,叫我儿吃得饱饱的!”
这次的鸡腿是那家切好的,肉丁子就是小,李春娟在心里啐人一口,小家巴子气的,吃个鸡还切那么小块!
王永顺跟王耀宗进了里屋,王永顺对着人高马大的儿子,顿觉自己这辈子很值得。
把一个儿子养大,王家传后有功,接下来就是给儿子找个好工作娶个好媳妇,他的使命就完成了。
王耀宗烦躁的很,他觉得自己爹妈都是有毛病,就隔壁三丫,那个怂的不行的样子还能叫她给自家人拿住了?实在不行就往死里揍她!一个丫头片子,揍服了她,她就知道怕了。
王永顺哪里不知道儿子在想什么,不过他这次倒是一反常态,准备闸住儿子这些想法。
“耀宗,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,我也心里不愿意,你二叔没后人,就一个丫头片子,他要是活着,别说房子了,那是得给你安排工作,送你进工农兵大学的。他得靠着你养老的,自然是有什么都该奉献给咱们家。”
王永顺不觉得有什么不对,也是他弟结婚没多久就当兵走了,那时候他还没有耀宗,要是耀宗那会儿已经生出来了,他高低在他弟当兵之前把话说清楚。
他们兄弟两个是分家了,但是他不能看着兄弟没个后人,百年之后没人供奉。他的儿子就是兄弟的儿子,两家人供养一个耀宗,耀宗出息了,不也是他兄弟的一份功?他弟也能有个后人香火。
“结果你二叔一下子就没信了,倒是咱家日子本来也难过。想着替你二叔把你堂姐给照顾起来,谁知道三丫这丫头,脑子突然抽抽了,现在非要说招赘。招的还是你二姐的对象。”
王耀宗已经听过这一串了,这时候也懒怠再听,冲动道:“我去隔壁砸了她的房子,揍死她!我给她妈摔盆了,二婶就算活着也得说这房子归我!”
王永顺皱着眉头,把冲动的儿子拉到椅子上坐下,然后他才说道:“你二婶不行,你现在是小,不知道这里头的事。”
王永顺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,打开一看,里面是一大叠的纸币。
王耀宗瞬间眼睛亮起来,抓着王永顺的手十分激动:“爸,这是哪儿来的?”
这一大叠,得有个二百多吧?
王永顺嘘了一声,他刚才回来就盯着王樱家瞧,知道王樱出去了才敢这么肆无忌惮把这些事跟儿子说一说。
“你二叔的事,说起来复杂的很。其实你二叔那时候从朝鲜下来之后,并不是没信了。”
王永顺回忆着十几年前的旧事,话说得慢吞吞的:“你二叔是叫去执行什么秘密安保,具体你二叔在信里没说,就说不用管他,他后面估计还要换地方。”
“得有个五六年吧,你二叔其实跟你二婶一直有信来往的,你二叔一个月能给你二婶寄好几十块。”
本来兄弟没消息,他当即是打了歪主意。
王樱娘长的好,再嫁出去也容易的很。她又没给王家生个儿子,凭什么占着他兄弟的房子?
可这主意打到一半,王樱娘就把信拿给他看了,像是要警告这个不老实的大伯,王樱娘说的很清楚,王永福在部队执行的是秘密任务,大队长都不知道这些,但消息是能到公社的。
只要她去一趟公社,公社就会有人给她做主。
王樱娘说得明确,她好好的,公社不会过问,但她要是有个什么万一,公社马上就有人来调查,王永顺敢干什么都得掂量着。
不得不说,这话是吓到了王永顺,那几年,他压着李春娟,连口角纷争都不叫跟王樱娘起。就怕对方直接去公社告状。
“到了王樱七八岁上头,你二婶做了赤脚医生,自己就能挣钱了,但那时候好像你二叔换了地方,就不跟你二婶通信件。”
这件事王永顺知道的也很巧合,还是从小小的王樱嘴里套话套出来的。
“不过你二叔虽然没信,可没信就是好信。人要是真没了,你二婶肯定能有消息,她面上也不会露不出来。”
王永福两口子感情好,如果不是感情好,王樱的娘不会一个人守了这么多年。
“直到前两年,那时候到处乱糟糟的,你二婶有一阵子瞅着就迷瞪,像是有什么坏消息。我叫你娘去套话也套不出来,后来还是你娘大半夜去扒着你二婶窗户听见她哭,说是公社有领导给她说了她男人没了。”
王永顺精神有些恍惚,这些事情发生的时间仿佛还在昨天,说起来却像是很久以前。
“你二婶也不知道是不是带累的身体也不好了,运粮路上就意外没了。”
王永顺看着儿子的眼神逐渐温柔,比起自己不知道死哪儿的二弟,他的日子虽然困顿,但安全的多。可见人还是不要为了什么崇高的东西去奋斗,自己就是个小人物,小人物才能过得更好。
现在看,二弟自己的尸体都指不定撂哪儿了,王家就一个丫头片子,而自己却是儿女双全,以后虽然难点,但是儿子却前途光明。
“我给你说这些,是叫你心里有个数。”
王永顺最近这几天并不是白白躺着过的,他是认认真真前思后想了好几遍。最终他才决定了后面的路怎么走。
“你二叔的事出在两年前,那时候乱,咱们现在也不知道你二叔属于是烈士还是因为别的什么。”
“我本来想着给三丫说个人,咱们把房子占了,就算你二叔回来,他也没什么好说的,他们两口子不在,咱们照顾一下他闺女也没啥。再说了,我叫你妈给三丫找的人家充其量就是人口繁杂点,又不是什么酒鬼赌棍。”
王永顺倒是从头就没想过不留后路,他是打算把这些事给做的表面光堂的。
“但是现在是不成了,三丫跟咱撕破脸了。我知道你气,但你听爸一句劝,别再去找她麻烦。”
王永顺心里有把尺子,也时刻记得给自己留个抽身的后招。
事情撕破了,那就不合适再做。王樱娘要是个普通人还好,偏偏她是为大队运粮死的。王樱就算不提自己爹那头,光是王樱娘这点就让她在公社那挂着号呢。
王永顺心想,最坏的情况就是二弟真是为国捐躯了,王樱的事闹大,公社再把这个公布出来,这两下一夹,他们家就是要了房子又有什么用?还不得是去坐班房?
王永顺拿着二百多块钱,对儿子苦口婆心:“这点钱是王樱娘留下的,那个婆娘偷摸藏在她家的水缸底下,临死前才要说。幸亏那会儿她意识都模糊了,眼也看不清。我才把别人都支走,听她说了这些。”
王永顺其实拿到手是五百,拿到钱那一刻他手都在抖。他活了大半辈子,还是头一次摸到那么多的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