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您家里的情况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,手术费和住院费用没让您家里多出一分钱。心脏移植手术的成功率和存活率都很高,只要瞿小宇安心住院,他会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长大,就像其他孩子那样。
“我听说您的孩子已经……对此我十分抱歉。如果您觉得是我们医院有问题、或者是我医术不精,您可以来跟我们交涉,有什么话都好说,不必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。还请您……放了那个孩子。”
后来,有很多人都在试图和瞿耀祖沟通。
他们试图劝解这个疯子,他们跟他解释瞿小宇的病情、跟他解释这个手术的合理性及必要性、跟他解释募捐平台和医院对公账户绝对不存在欺诈,跟他解释瞿小宇的转院和出院会带来的后果。
男人从狂躁愤怒到逐渐安静,但他还是一遍一遍念叨着“杀人医院”“我的孩子”……
任何一个人来看,大概都会觉得这是一位被孩子的离去逼疯的父亲,可只有陈濯清楚,这人从未真正关心过瞿小宇,现在的茫然痛苦也并不是他心里突然复活的父爱,他只是无法接受,这件事的真凶是自己。
他无法接受自己才是杀人凶手,无法接受害死瞿小宇的不是医院,而是他的无知自负和贪婪。
可能是看他情绪稍微稳定了,负责交涉的警察试探道:
“瞿耀祖,你现在放开人质,交出武器,配合调查,事情还有余地,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害了自己害了别人,你想想你还有一对年迈的父母,你想想……”
“老子不听!你们都他妈是骗子!就是你们害了我的孩子,就是你们!!”
不知警察哪句话戳到了他的痛点,瞿耀祖突然反应很大地嘶喊着,他勒紧了夏子澈的脖子,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陈道远和陈濯,甚至笑了出来:
“妈的,我要杀了你们!只要老子还活着,就不会放过你们!你们杀了我的儿子,我也不让你们痛快,你等着,我手里这小子也是你家的吧,妈的,我先弄死他,再一个个捅死你们,我要找到你们家人,我要烧了你们房子,我要让你们都不好过!!!”
“……”
听见这话,陈濯一时没站稳,向后踉跄了半步。
我要找到你们的家人……
我要烧了你们的房子……
瞿耀祖晃着手里的刀,他的动作和声音落在陈濯眼里耳里,都不大清晰了。
“这起火灾……不排除人为纵火可能。”
“事发时,您母亲人在卧室。”
“初步判断火源在一楼厨房的位置,引燃……最后……”
过了很多年,陈濯都没想明白,苏楠明明答应了他要好好生活,为什么转身就把自己葬在了火海里。
陈濯不敢细想。
他有时会怨恨苏楠就这样把他丢下,有时又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,他觉得母亲不会就这样抛弃他。
但是,但是……
陈濯有些恍惚。
也是那时,他听见周围掀起一片惊呼和尖叫。
瞿耀祖好像举起了手里的刀,他疯疯癫癫的,夏子澈被他制着,没有反抗,也没有躲。
陈濯不知道自己怎么了,他的视线有些模糊,后来,他听见很多乱糟糟的声音,好像有一道巨响,还有玻璃碎裂的声音。
视线里爆出一大团猩红的血花,和记忆中看过无数次的颜色重叠。
周围聒噪的声音有尖叫,有欢呼,有掌声。
陈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,他觉得世界天旋地转,他看见了白花花的天花板。
周边围过来很多人,他们在询问他的状况,陈濯听不清,陈濯谁都抓不住。
他想问。
他想问夏子澈,你为什么要放手,你为什么不躲。
你有很多个瞬间能挣开能逃脱,我知道你能。可你为什么不那么做,为什么要乖乖待在他手上。
他想问苏楠,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是你要抛弃我吗,还是说,在他人点燃的火焰里,你也挣扎过,你也想过要逃出去活下来,因为你还有我。
他想问陈道远,你会怪我吗。
怪我一声不吭做了这么多事,怪我让大家陷入危险里。
但我不想再失去一次了,这次,我至少想保护点什么、留住点什么。
我知道留下来的人会很痛苦,没人比我更懂,可我真的,真的……
让我逃避吧,让我懦弱吧。
让我先离开吧。
可是,他好像还是搞砸了。
夏子澈,夏子澈……
“我在呢!”
在无助的深海里,陈濯好像听见了一声回应。
模糊的视野里闯进来一个沾满血迹的人,有温热的手包裹住他冰凉的手指,碰上了那人还算干净的半边脸颊。
也是热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