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许一个时辰,也许更久,久到时间漫长,他疑心自己永远不会从这恐惧的监笼里出去了。
隔了许久,却忽得听见了脚步声。
不止是巡吏考官的,似是几个人在一起,纷纷杂杂,步履声之间,听得有人低声交谈:“圣上明日要来巡视,我等奉命来先行勘察,这两天千万要小心火烛……”
另一个道:“只是还请诸位勿要惊扰考生。”
那人便笑了笑,道:“这是自然。”
沈鸢不知怎的,却从里头,听出了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。
年轻的,懒散的,对着旁人说话时,总带着一股不自察的傲气。
卫瓒。
——他怎么会在此处?
沈鸢几乎立时便想明白,卫瓒为何一早没来。
侯夫人说他进宫去了。
嘉佑帝从前是不曾巡视过考场的,怎的会突然就临时起意了呢。
沈鸢低着头,苍白的嘴唇染上了一抹血色。
头一次竟生出了一种委屈来。
这是已许久不曾有过的软弱情绪。
是因为知道有人在帮他,反倒萌生出的软弱酸涩。
他没有抬头,只有指尖在笔杆上轻轻摩挲了片刻,思考似的,轻轻叩击。无人知晓这其中含义,只当是书写思考时的小动作。
片刻后,却有一双锦靴停在了他面前。
巡吏低声问:“大人?”
锦靴的主人沉默了许久,仿佛站在原地看了好半天。
久到那巡吏又问了一句:“小侯爷,可是有什么不妥?”
那人轻声说:“……我好像见着了一条蛇了。”
那巡吏一怔,忙道:“在何处?我这就唤人来捉。”
却听那人轻轻一笑,道:“倒也不必,我是来做什么的。”
那双锦靴又走得近了些许。
沈鸢却只觉得耳侧有疾风掠过似的,锦缎的衣袖擦过他的耳垂。
在收回去时,手里攥着什么东西,长长的一条,被捏着七寸,日光下的影子,在地面上扭来扭去。有左右考生见了,低低惊呼了一声。
沈鸢抬头,对上卫瓒近在咫尺的一双眸。
嘴唇动了动。
却是默然无声的两个字。
别怕。
第62章
沈鸢只与卫瓒対视了片刻,便垂下头去,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,低头继续写文章。
不敢细去看卫瓒手中的那蛇影。
倒是卫瓒毫无惧意,捏着手中蛇头,上下瞧了好半晌,个头虽不算大,却竟是一条彩蛇,便是眯起眼睛淡淡一声道:“这蛇有毒没有?”
一旁的人却是梁侍卫,看了片刻,便道:“有。”
那负责此事的官员就白了面孔,讪讪解释道:“这几天湿气重,蛇蚁横行的,这蛇又是活的,清查时藏了起来,一时半会儿没查到也是有的。”
又斥骂那巡吏道:“混账东西,你怎么查的!怎的连条蛇都见不到了!”
巡吏却是讷讷不敢言,频频低头弯腰。
卫瓒却淡淡道:“此事不必在这边说,倒耽误了这些读书人。”
官员这才连连称是。
卫瓒便又用余光瞧了沈鸢一眼。
见那小病秧子已不是方才脸色煞白的模样,面上渐渐有了几分血色,只低着头一笔一画写着文章,不由轻轻松了口气。
后头又是捉了那巡吏去查,复又应酬许久。走出好些步,四下无人之时,梁侍卫面无表情与他低声道:“你跟沈公子有什么暗号?”
卫瓒一怔,笑道:“果然是金雀卫,瞒不过你。”
梁侍卫道:“我见他只是敲了敲笔。”
卫瓒便勾了勾唇角,轻声道:“是我卫家军的鼓令。”
军中向来以旗鼓传令,是进是退,是急是缓,每个新兵无论识字与否,入军营头一件事,便是要学会听鼓辨旗,是以鼓点虽简单,意义却大有不同。
沈鸢敲的意思便是,停军观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