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主子,射中了,是只鸟怪,要带回王府吗?”金展躬身问道。
然而,骑在白羽马上的人并没有立刻出声吩咐,此时恰好一丝金光从山边泄出,他整个人沐在逆光里,看不清眉目。
“就这一只畜生?”他问了句。
“是,只瞧见这一只,被箭钉在石头上,逃不了了。”金展答得恭敬。
“就地杀了。”马上的人只有这一句话。
金展应是,转身便要去办,然而还未走远,就听见主子改了吩咐,“把箭拔了,让它自生自灭,能活便活,要死便死。”
他心中有些奇怪,主子从不这样格外开恩,也不轻易改变主意,但这不是他能插嘴的,于是就按照吩咐去办了。
直到出了林子,李玄慈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放了那只鸟怪。
他从不心慈手软,杀伐决断,肆意妄为,人生无不可为之事,无不可去之处,也因此无执无念,只随着心意做事,如鹰隼来去,似浮萍无根。
但这日子他过得习惯,也过得快活,世上无心念之事,无牵挂之人,多自在,多畅快。
他知道那天狗的动静,是皇帝借题发挥、指桑骂槐,可丝毫不在意,活阎王的名头都顶上了头,再多个灾星之象又如何,不过是叫那些胆小如鼠的人更加避之不及罢了,倒省得烦他。
但那日他让金展去将那怪物斩杀时,却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,仿佛一只燕子忽然在心中点了点尾巴,荡开微波,却又消失不见,他抓不住也找不回。
但就是那点变化,叫他忽然没了杀心,只觉一片寂寥,仿佛独自站在狂野山巅,看月落日升,鸟飞虫鸣,却都与他无关。
他从未感到过什么叫圆满,也从不觉得欠缺,对他来说,热闹和孤寂,都是一样的。
除了那一刻,他觉得身旁好像太安静了些。
转年开春,李玄慈自己出了封地,在春日里乘船过江,柳下打马,宿破庙,眠林间,一路往南。
每到一处时,他总会买些玩意,有松子糖,有话本子,有不过巴掌大的走马灯,他并不喜欢这些东西,买了之后就丢给金展,再没看过一眼,可到了下一个地方,就又买了,金展的包袱越来越沉,既不敢丢,也不敢劝。
一路就快到了京城,临进城前,李玄慈随意歇在了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里,这院子似乎挺久没人住过了,连家具上都蒙了尘,院子里的大水缸落满了雨水,有小乌龟在里面慢悠悠地游。
李玄慈合衣在榻上对付了一夜,许久没住人的屋子,连榻都有些潮味,屋里也没什么装饰,只有窗台上有只胖乎乎的泥娃娃,头顶束了小道童的发髻,一双手又圆又白团在胸前。
第二日走时,李玄慈将那泥娃娃带走了。
就这样一天天过去,李玄慈斩妖杀鬼,随心所欲,过得不算不痛快,没人能限制他,就这样一只自由自在、无惧无畏。
他们似乎缺了些什么,却又想不起来,这样一直过下去,便是最适合不过的日子。
直到有一天。
独自守在门中的十六,被叩响了木门,她心里有些奇怪,这时谁会来找她,十六正在洒扫,顺手将还在擦拭的泥娃娃揣进怀中,去开了门。
门前站着两个女童,不过到她腰高,彼此牵着手,一般大,长得也有些相似,奇怪的是,她们一人眼睛左黑又赤,另一人眼睛右黑左赤,她正有些愣,却听其中一个女童笑了下,那一笑,忽然多了些妖媚之意。
她身旁的另一个女童没有做声,只是被牵着,一双眼睛看着十六,仿佛林子间漏进来的第一缕晨曦,那么亮,那么暖。
可还未待十六细看,那笑着的女童就问道:“你可否愿意就这样一直下去,没有烦恼,永远快活?”
同时,李玄慈正纵马于夜间,忽然前方有了小团黑影,他单手拉绳止马,马蹄高高抬起,马身半立,最后终于避开了。
等这样近了,才看清马下站着两个女童,彼此牵着手,一般大,长得也有些相似,奇怪的是,她们一人眼睛左黑又赤,另一人眼睛右黑左赤,黑暗中诡谲不似人。
“找死。”李玄慈只说了两个字。
可那女童并不理会,反而笑着出声问道:“你可否愿意就这样一直下去,没有烦恼,永远快活?”